撒母耳記第八章處理的是以色列民的民族危機,而這危機又緊緊扣在撒母耳一家的地位上。危機起,危機化解;舊制度、舊觀念讓步給新制度、新觀念,起承轉合,百姓和長老不滿,撒母耳不悅,上帝介入,只有一些對話和事件的描述,卻沒有太多的詮釋,彷彿歷史就是如此轉成的。甚至說連上帝的心意,作者也不作多詮釋,只是直接的說出上帝如何回應撒母耳。
這樣,詮釋不多,心意就內歛而隱藏。只有事件和對話,事件和事件之間,一句對白和另一句對白間的轉接便顯得重要了。
人間的原因和上帝的處理本來到撒母耳第七章,士師撒母耳的故事便隨著以色列全家都向耶和華,隨著那被命名為以便以謝的石頭被立起結束。然後,士師時代將繼續,以色列將有別的士師起來。但故事到了第八章卻起了一個的大轉變。
至第七章止,舊的模式──神權制度──似乎行得通,但此時這種制度卻面臨一個危機,表面上看是以色列人要立王,要像外邦人,而不要上帝;但裡頭不無人事和神意的交織。
話說「撒母耳年紀老邁,就立他兒子作以色列的士師。」誰知「他兒子不行他的道」,無獨有偶,像以利的兩個兒子一樣,「貪圖財利,收受賄賂。」撒母耳的心意相當明顯,就是為他的兒子約珥和亞比亞作安排,可惜的是,他兒子逆天而行,傷風敗德,自然人心離散,天命不降。
結果以色列民的長老都來到拉瑪,即撒母耳所住之處來見他,對他說:「你年紀老邁了,你兒子不行你的道。現在求你為我們立一個王治理我們,像列國一樣。」
這理由是相當充份的,也是相當負責任的。我們可以推想,若約及和亞比亞和父親一樣敬畏上帝,以色列長老不至於如此要求,以色列人的歷史可能不是這麼發展了。
可是撒母耳不喜悅他們這麼說,不高興他們要求「立一個王」。
雖然,我們從耶和華對他的問應(「他們不是厭棄你,乃是厭棄我」)看出撒母耳個人相當在意以色列長老的要求,他的自尊受傷,覺得被厭棄。
他如果可以站在那些長老的角度,或許也會有類似的擔憂和要求。但此處,卻顯出他對自己兩個兒子之所為,似乎是相當盲目。(難道是他幼年見慣以利和他兩個兒子的情形,但沒有引以為戒)。
無論如何,撒母耳為這事禱告耶和華。
結果,耶和華對撒母耳說:「百姓向你說的一切話,你只管依從;因為他們不是厭棄你,乃是厭棄我,不要我作他們的王。自從我領他們出埃及到如今,他們常常離棄我,事奉別神。現在他們向你所行的,是照他們素來所行的。故此你要依從他們的話,只是當警戒他們,告訴他們將來那王怎樣管轄他們。」
上帝的話,用今天的話說,就是「你別介意他們所說的,他們是針對我,不是針對你。他們向來都是如此的,不是只有對你才如此。」
上帝一句乘機責備撒母耳沒有好好教導兒子的話也沒說,只是說些體貼撒母耳的話。上帝很體貼撒母耳,沒有當面附和以色列長老的意思來責備撒母耳,也沒一面安慰他,一面表示長老們的意思也沒錯。反之,上帝一味的說以色列百姓的不是──即他們和他們的祖宗一樣,常常離棄上帝,去事奉別神。
新舊制度背後的歷史真相記得撒母耳記的作者要交待的乃是以色列如何從舊制度轉向新制度的問題。如果這一章一開始沒有提到撒母耳之老邁和他兒子之背道,或許意思會直接了當一些,就是以色列人羨慕外邦人,希望有王治理他們。
但簡單的對話裡頭,透露了以色列的長老對撒母耳兩個兒子的不滿、對民族的危機感、擔心若不乘撒母耳在世好好的處理這治理全民的事,他一離世,以色列就有難了。換句話說,長老們覺得我們不是不信靠上帝,而是為以色列的前途落在以利兩個敗家子手上憂心。
到底是厭棄耶和華呢?還是出於擔憂以色列家的實際考慮?還是羨慕外邦人有王?在字面上給我們一個明講的原因是百姓之厭棄耶和華,字裡行間暗示的是現實的擔憂,深覺得需從士師的體制過渡一個邦國體制。撒母耳家的現象,使到這種的局勢找到一個出口,使到神權制度必須讓步。上帝一方面當作撒母耳的面斥責以色列的不是,一方面卻默許了這種制度的轉變,其中夾帶著條件和警告:條件是所膏立的王必須順從耶和華和代表耶和華的先知(參撒上第十二章);警告是所立的王要轄制並剝削他們。
上帝許以色列人立王,但定下條件,滿足以色列的要求,同時保住撒母耳的顏面,孕育出神權君主的制度。在實際的生活上,撒母耳在世時仍然對所立的君有相等於上帝而來的權柄,及至以後的先知一樣。
到底耶和華在此是不是妥協了呢?耶和華的心意豈不是超越的嗎?撒母耳記漸漸要帶出大衛乃耶和華所揀選的君王,象徵著那未來的彌賽亞和平之君。若沒有君王的制度,受膏君王的意象不會出現。上帝是早有預備遲早要在以色列人中君主(神權)制度嗎?若是如此,又何必對撒母耳表示祂似乎並不喜悅他們如何要求。若不是,則上帝是順應著人間歷史人事的演變,從中扭轉出一個新的制度,結合歷史於祂的心意中,結合人意於祂的旨意中。於是,以色列也有君王,但必須有別於其他的國家,因為祂仍是最高的統治者。
其實,這觀念和古代中國的情況也相似。中國人稱呼皇帝為天子,且也有上天降命降任的觀念。並且君王被立被廢全是由於上天的決定,瑞視君王之言行是否合德,有沒有違背天命、逆天而行而定。這中國人所說的天,追溯遠至最早的《尚書》或是後來的民間文學《封神演義》,都代表一位有情義的天,西方神學稱之為人格天或位格上帝者。
撒母耳記成書時,神權君主制度已行之有年,大衛政權更是早受肯定,不能以早期自摩西以來至士師時期之神學觀念,來判定大衛王朝的不合法。上帝對大衛的許多應許也不能廢棄。這樣,兩個階段的神學必須要有一個合理的整合。撒母記上第八章開始至第十二章,甚至說至掃羅王被廢為止,處理的便是這種新舊制度的過渡。藉著一個危機,引入一個改革,牽涉了上帝的的介入,以色列史隨著世界史的巨輪,繼續承載了上帝永遠國度的旨意。上帝在歷史之中,而又超越於歷史之外。
易傳、變易、至誠、人心 中國易傳傳達的乃是判斷時局、處變和推測未來的處世智慧。易有六十四卦,每一卦的卦相都說明一個時局、一個現象、一個局勢。
我們可以說每一卦都包含一個時空;但一卦裡有六爻,每一爻也代表一個時空(具體而言,沒有一個時間是不包括空間的),每一卦象是一個整體的局,每一爻代表其中不同時空的演變,從最底的初爻到最上的上爻,可以說是時間的演變。這樣卦和爻又是整體和個別狀況的對比。
六十四卦裡的每一卦又可以有上卦和下卦,分別由三爻組成,這樣上卦本身是一個整體,下卦又是一個整體;上或下卦中的三爻與上下卦又呈現整體和個別的關係。外加一個卦有上二爻主天、中二爻主人、下二爻主地的關係;而爻又分陰爻陽爻,卦裡又有陰位陽位,而產生陽在陽位,陰在陰位叫得位。
此外,六十四卦之每一卦都可以上下卦倒轉叫綜卦,對調叫互易卦,陰爻變陽爻而陽爻變陰爻叫錯卦,取二、三、四爻並取三、四、五爻或取三、四、五爻並取四、五、六爻,以此類推者叫交互卦。「橫」「縱」「錯」「綜」,千變萬化,甚為複雜。
有趣的是,每一卦之取「綜」取「錯」後之「變卦」,自成為六十四卦中的其中一卦,故無論卦如何變,還是在六十四卦之整體中。
故易傳對整體、個體、時間(之漸進演變)、空間(變換互調)、正(陰)、反(陽)、合(和)、位之關係作了非常細膩的觀察和詮釋,對每一個局勢的可能變化都作了推測,叫那用易者有智慧。
然而,既說出種種可能性,則表示每一種都可能出現,似乎是說了等於沒說,沒甚麼用處。然而,在推測各種可能性之中,學易用易者,乃能擴展其運算的智慧而作適當的判斷和抉擇。
說到最後,最關鍵者乃是人本身。故易傳裡有自強不息、生生不息之觀念。儒家《中庸》帶出至誠者的觀念,所謂至誠者,知己、知萬物、知四時、知吉凶,參天地化育,盡性知命,料事如神。與易傳之觀念是不謀而合。
世事之變幻固然錯綜複雜,甚為難料,但關鍵仍在於人,所謂事在人為。自強不息者、至誠者,能突破各種陰陽失調、小人當道、時不於我的困局、僵局、亂局,至誠者能等、能改、能革、能變,更能謙和自己。
進一步說,要能面對世事之變幻,所需者自強不息和至誠之生命。而誠意者,正心。終歸一句,中國人相信心最重要,無怪乎中國儒釋二家,最後都歸結於心。
可是,心最難處理。
得著智慧.敬畏上帝 撒母耳面對以色列長老要求立王的事,關係著以色列人、他自己乃兩個兒子、思想和觀念等內外事。他的心受衝受困,外在的局勢形成壓力,長老們的聲音反客為主,要取代了他的地位,陰盛陽衰。兒子的不肖使他失去方寸,心不能剛強不息。
所幸者,聖經中的天─即上帝─不受人生時事變化所限,換句話說,祂可以出入於易傳所代表的六十四卦中,而不受六十四卦之宰制。一切陰陽、爻卦、綜錯,全在祂的權柄之下。換句話說,祂掌握乾坤。
撒母耳受困,於是禱告那掌握人心乾坤的主。
至於我們,從以色列人要求立王一事,則結合易傳之思考模式,看清這事的人心和局勢,明白每一事背後必有幾重的關係。在面對困境中,除了能靠上帝能有一清潔的良心、剛強的心、篤直的心,如此才能參天地化育,明白困境中所牽涉的各樣利害關係,進而又能謙和的明白,世事陰陽萬變,實超出我們己力所判斷,而能養成一種敬畏和倚靠上帝的心,讓上帝插手於我們的人生各事中。
再說,我們不是每一個人都站在撒母耳一般的關鍵性地位,面對世界、國家、社會、家庭,個別家庭不至於影響國家制度的變化,對於國家和世界,也沒有舉足輕重之地。但我們卻明白,從易之六十四卦的角度來理解,每一個人都能從其本位開展出以他為中心的六十四卦圖,故在一層層的關係中,彼此的六十四卦又彼此交錯重疊,互相影響牽扯。
以家庭而論,撒母耳一家對以色列的影響是直接而大的,我們的家庭可以對社會造成正面或負面的影響,反之亦然。
上帝容讓祂的旨意和人意交織 再回過頭來說,長老們要求撒母耳立王,是厭棄耶和華呢?是擔憂全民敗壞在撒母耳兩個敗家子手上呢?是羨慕鄰國有國王的制度呢?我們可以說第一層是上帝的心意或理由;第二層是撒母耳的心意或理由;第三層是長老們的心意或理由。
上帝的心意在第一層,也是最內層,通常這心意也是最隱藏的。在立王一事上,上帝告訴撒母耳說,以色列人是因厭棄祂,所以立王。這話有兩面的意思,一面是出於上帝與撒母耳的關係,是安慰的話;一面或許是真實的,是上帝對以色列人的判斷。這第一層的心意,既是常隱藏的,常常也不為人所知,上帝也不勉強;似乎只要讓撒母耳知道就好,因撒母耳是祂的僕人,上帝不會向祂的真僕人隱瞞祂的心意。
但這一切都是在內心裡發生的事,撒母耳若不透露,應該沒有人知道;作者若不透露,我們也不知道。故在歷史的流程中,這第一層心意是沒有出現的,也是隱藏的。
至於第二層心意,是撒母耳的心意。他的心意也是與上帝的意思交錯出現的。如前所述,這邊廂撒母耳在上帝把百姓要求立王的事陳明,那邊廂警戒百姓立王將帶來之壓制,上帝沒有順應撒母耳給百姓的警告,不許百姓立王,反而叫撒母耳依從他們,因為他們想要一個王(而不要上帝)治理他們、統領他們、為他們爭戰。於是,上帝的心意──一者作以色列的王和統領以及為他們爭戰的主,二者容許他們立王,三者借撒母耳的口所發的警戒──便和撒母耳的心結合交錯出現了。他不肖的兒子雖然似乎成為以色列人要求立王的正當理由,但卻無法遮蔽上帝的心意。然而,上帝的心意卻必須多重的出現在現實中,是為上帝的心意和人的意思互為交織。
這樣,第三層之長老的心意,也被包容進上帝的心裡頭了。這是上帝的智慧。
這樣,對以色列和撒母耳而言,立王之前後始末似乎是危機和變易,但在危機和變易中則呈現了上帝的心意和智慧。